从小学题目谈起

小学上语文课,必然会碰上这么一类题目,叫做“归纳中心思想”。我小时候是个好学生,对所有的题目都很拿手,这种类型也不例外。但我们教育体制的妙处,就在于让学生懂得如何做自己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事情,还能完美的把事情做对。比如一直没人告诉我中心思想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,可是我们还是能把这个思想归纳的跟答案看起来如出一辙。这就是我们教育的强大之处。

之所以说这个,是因为我今天碰巧想起很久很久以前,有人在朝夕问道发过一个帖子,用很长的篇幅,来论证为什么理性是好过感性的。我记得当时我回答说,请问,感性等于不理性吗?

当然,这个作为回答的问题,是有点绕的。所以我要重新抬出小学题目的例子来说明问题——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一样,想过这么一个问题:

既然有中心思想,直接说中心思想不就好了,为什么要为了说明中心思想去编故事呢?

当然,这个问题的回答也有好多层。我先把无关的一层说清楚,然后扔掉:

有人会回答说,是因为不能光有论点,要有论据和论证;或者说,要用一个故事,可以把道理说的清楚,形象,生动,让人便于理解和记忆……这些诚然是有道理的。但随着我们从小学毕业,就会发现,大多数时候,人跟人讲道理,如果你把道理说给他,他表示接受,就说明你和他是可以沟通的;如果他表示不接受,随便你怎么循循善诱,没有用。道理这个东西,点出来,别人认同,就认同,不认同,就几乎很难有办法认同了。

现在来讲第二层:

之所以为了说明中心思想而去编故事,其实也很简单。我们自从初中毕业之后,好像就不怎么见到这种愚蠢的题目了。因为随着我们年岁渐长,也会慢慢发现,作者不比你笨,不然他的名字不会出现在课本上,如果真有办法把一个故事里的道理讲清楚,那么,为什么他要写一个n长的故事呢?

我觉得,从这里入手,大概能体会到感性和理性的问题。故事、或者小说,或一切用叙事的方式来表达的意义,和使用概念、推理以及论证体系来表达的意义,之间是隔着一层的。大胡子(俄国人)喜欢写很厚重的长篇小说,而小胡子(德国人)似乎更偏爱后者。其实,如果我们把那些极厚重的小说拿来归纳中心思想,就大概能明白一点,归纳出来的道理一般超级简单,一点也不绕。但如果真的单独把道理拎出来,你就发现,有很多东西被遗漏在小说里了。

或者举更简单的例子,有人问修行很深的佛教徒,你能给我归纳一下佛教的要义吗?那人沉默了一会儿,说,诸恶莫做,众善奉行。这个答案估计是要让人失望的,但,你有办法把修行的感觉拎出来吗?

叙述的意义与论述的意义,是大不同的。叙述借助于经验,论述诉诸于公理。我小的时候,以为自己很聪明,喜欢公理类的论述,清楚明白,而又充满思辨趣味;但长大之后,又渐渐觉得自己变笨,甚至与人的交流都出现障碍,也渐渐明白太多的感觉是超乎语言之外的,或者即使不超出语言,也只能借着比喻来说明。没办法用一个简单的词,直接递给别人说,看,你能明白我当时那种被雷击的感觉吗?

我现在经常有一种感觉,就是我们过去,似乎是上了小胡子体系的大当了。一直以为,所有的定义都是明晰的,所有的道理都是普适的,所有的感觉都是重复的。但实际往往不是这样,所以我们又觉得迷惑,觉得人跟人简直没有办法沟通,觉得“哥吃的不是面是寂寞”……

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沟通的,只要我们放弃对数字、效率和量化的迷恋,回到最纯朴的围坐在一起讲故事的时候,那时候,谁也不会有沟通的问题。即使你讲的故事再荒诞,一千个观众的眼中映出一万个哈姆雷特,我们还是可以知道,哈姆雷特身上,究竟发生了哪些我们所熟悉的故事。

从小学题目谈起》有6个想法

  1. 梁重九

    啧啧,这就是传说中的文艺理论帖吗?

    续前天被索马里指导了文艺理论之后,今天又看到一篇文艺理论入门贴,不错不错,可以给我这样的文盲科普。

  2. 梁重九

    再说您都开始研究文艺理论了,还要继续否定自己不是文艺青年吗…

  3. 百毒 文章作者

    研究文艺理论的恰恰不是文艺青年,正好像中文系一般不产作家。。。

  4. 南溪

    今天彻底大扫除,翻出一本CS.Lewis《文艺评论的实验》,鲁益师同学的书近两年由华师大出版社翻译无数,几乎所有的都是神学书籍,这就意味着,俺身边的弟兄姐妹们会收齐的,我只要借看就可以了,只有这本纯文艺理论是不会有人买的,于是买之。
    另搜出乔治奥威尔《我为什么写作》,再看,近几年屈指可数的新书里,但凡小说都是人送的,自己买的全是评论。
    以上,为顶小毒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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